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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2023-01-16 08:07:2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只解千山”通过精心收集,向本站投稿了12篇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下面就是小编整理后的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希望大家喜欢。

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篇1: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北门外有一条承志河。承志河上有一道承志桥,是南北的通道,每天往来行人很多。这是座木桥,相当的宽。这桥的特别处是上面有个顶子,不方不圆而长,形状有点像一个船篷。桥两边有栏杆,栏杆下有宽可一尺的长板,就形成两排靠背椅。夏天,常有人坐在上面歇脚、吃瓜;下雨天,躲雨。人们很喜欢这座桥。

桥南是一片旷地。据说早先这里是有人家的,后来一把火烧得精光,就再也没有人来盖房子。这不知是哪一年的事了。现在只是一片平地,有一点像一个校场。这就成了放风筝、踢毽子的好地方。小学生放了学,常到这里来踢皮球。把几个书包往两边一放,这就是球门。奔跑叫喊了一气,滚得一身都是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回家吃饭!”于是提著书包,紧紧裤子,一窝蜂散去。

这又是各种卖艺人作场的地方。耍猴的。猴能爬旗杆,还能串戏――自己打开箱子盖,自己戴帽子,戴胡子。最好看的是猴子戴了“鬼脸”――面具,穿一件红袄,帽子上还有两根野鸡毛,骑羊。老绵羊围着场子飞跑,颈项里挂了一串铜铃,哗棱棱棱地响。耍木头人戏的,老是那一出:《王香打虎》。王香的父亲上山砍柴,被老虎吃了。王香赶去,把老虎打死,从老虎的肚子里把父亲拉出来。父亲活了。父子两人抱在一起――完了。王香知道父亲被老虎吃了,感情很激动。那表达的方式却颇为特别:把一个木头脑袋在“台”口的栏杆上磕碰,碰得笃笃地响,“嘴”里“呜丢丢,呜丢丢”地哭诉着。这大概是所谓“呼天抢地”吧。围看的大人和小孩也不知看了多少次《王香打虎》了(王香已经打了八百年的老虎了,――从宋朝算起),但当看到王香那样激烈地磕碰木头脑袋,还是会很有兴趣地哄笑起来。要把戏。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铜锣声切住。“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帮个钱场子,没钱的帮个人场子。”――“小把戏!玩几套?”――“玩三套!”于是一个瘦骨伶什的孩子,脱了上衣(耍把戏多是冬天),两手握着一根小棍,把两臂从后面撅――撅――撅,直到有人“哗叉哗叉”――投出铜钱,这才撅过来。一到要表演“大卸八块”了,有的妇女就急忙丢下几个钱,神色紧张地掉头走了。有时,腊月送灶以后,旷场上立起两根三丈长的杉篙,当中又横搭一根,人们就知道这是来了耍“大把戏”的,大年初一,要表演“三上吊”了。所谓“三上吊”,是把一个女孩的头发(长发,原来梳着辫子),用烧酒打湿,在头顶心攥紧,系得实实的;头发挽扣,一根长绳,掏进发扣,用滑车拉上去,这女孩就吊在半空中了。下面的大人,把这女孩来回推晃,女孩子就在半空中悠动起来。除了做寒鸭凫水、童子拜观音等等动作外,还要做脱裤子、穿裤子的动作。这女孩子穿了八条裤子,在空中把七条裤子一条一条脱下,又一条一条穿上。这女孩子悠过来,悠过去,就是她那一把头发拴在绳子上……

到了有卖艺人作场,承志桥南的旷场周围就来了许多卖吃食的。卖烂藕的,卖煮荸荠的,卖牛肉高粱酒,卖回卤豆腐干,卖豆腐脑的,吆吆喝喝,异常热闹。还有卖梨膏糖的。梨膏糖是糖稀、白砂糖,加一点从药店里买来的梨膏熬制成的,有一点梨香。一块有半个火柴盒大,一分厚,一块一块在一方木板上摆列着。卖梨膏糖的总有个四脚交叉的架子,上铺木板,还装饰着一些绒球、干电池小灯泡。卖梨膏糖全凭唱。他有那么一个六角形的小手风琴。本地人不识手风琴,管那玩意叫“呜里哇”,因为这东西只能发出这样三个声音。卖梨膏糖的把木架支好,就拉起“呜里哇”唱起来:

太阳出来一点(呐)红,

秦琼卖马下山(的)东。

秦琼卖了他的黄骠(的)马啊,

五湖四海就访(啦)宾(的)朋!

呜里呜里哇,

呜里呜里哇……

这些玩意,年复一年,都是那一套,大家不免有点看厌了,虽则到时还会哄然大笑,会神色紧张。终于有一天,来了王四海。

有人跟卖梨膏糖的说:

“嗨,卖梨膏糖的,你的嘴还真灵,你把王四海给唱来了!”

“我?”

“你不是唱‘五湖四海访宾朋’吗?王四海来啦!”

“王四海?”

卖梨膏糖的不知王四海是何许人。

王四海一行人下了船,走在大街上,就引起城里人的注意。一共七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小小子,一个小姑娘,一个瘦小但很精神的年轻人,一个四十开外的彪形大汉。他们都是短打扮,但是衣服的式样、颜色都很时髦。他们各自背着行李,提着皮箱。皮箱上贴满了轮船、汽车和旅馆的圆形的或椭圆形的标记。虽然是走了长路,但并不显得风尘仆仆。脚步矫健,气色很好。后面是王四海。他戴了一顶兔灰色的呢帽,穿了一件酱紫色拷花呢的大衣,――虽然大衣已经旧了,可能是在哪个大城市的拍卖行里买来的。他空着手,什么也不拿。他一边走,一边时时抱拳向路旁位看的人们致意。后面两个看来是伙计,穿着就和一般耍把戏的差不多了。他们一个挑着一对木箱,一个扛着一捆兵器,――枪尖刀刃都用布套套着,一只手里牵着一头水牛。他们走进了五湖居客栈。

卖艺的住客栈,少有。――一般要把戏卖艺的都住庙,有的就住在船上。有人议论:“五湖四海,这倒真应了典了。”

这地方把住人的旅店分为两大类:房间“高尚”,设备新颖,软缎被窝,雪白毛巾,带点洋气的,叫旅馆,门外的招牌上则写作“××旅社”;较小的仍保留古老的习惯,叫客栈,甚至更古老一点,还有称之为“下处”的。客栈的格局大都是这样:两进房屋,当中有个天井,有十来个房间。砖墙、矮窗。不知什么道理,客栈的房间哪一间都见不着太阳。一进了客栈,除了觉得空气潮湿,还闻到一股洗脸水和小便的气味。这种气味一下子就抓住了旅客,使他们觉得非常亲切。对!这就是他们住惯了的那种客栈!他们就好像到了家了。客栈房金低廉,若是长住,还可打个八折、七折。住客栈的大都是办货收账的行商、细批流年的命相家、卖字画的、看风水的、走方郎中、草台班子“重金礼聘”的名角、寻亲不遇的落魄才子……一到晚上,客栈门口就挂出一个很大的灯笼。灯笼两侧贴着扁宋体的'红字,一侧写道:“招商客栈”,一侧是“近悦远来。”

五湖居就是这样一个客栈。这家客栈的生意很好,为同行所艳羡。人们说,这是因为五湖居有一块活招牌,就是这家的掌柜的内眷,外号叫貂蝉。叫她貂蝉,一是因为她长得俊俏;二是因为她丈夫比她大得太多。她二十四五,丈夫已经五十大几,俨然是个董卓。这董卓的肚脐可点不得灯,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是个痨病胎子。除了天气好的时候,他起来坐坐,平常老是在后面一个小单间里躺着。栈里的大小事务,就都是貂蝉一个人张罗着。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客人来了,登店簿,收押金,开房门;客人走时,算房钱,退押金,收钥匙。她识字,能写会算,这些事都在行。泡茶。灌水、扫地、抹桌子游客人跑腿买东西,这些事有一个老店伙和一个小孩子支应,她用不着管。春夏天长,她成天坐在门边的一张!日躺椅上嗑瓜子,有时轻轻地哼着小调:

篇2: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一把扇子七寸长,

一个人扇风―人凉……

或拿一面镜子,用一把小镊子对着镜子挟眉毛。觉得门前有人走过,就放下镜子看一眼,似有情,又似无意。

街上人对这个女店主颇有议论。有人说,她是可以陪宿的,还说过夜的钱和房钱一块结算,账单上写得明明白白:房金多少,陪宿几次。有人说:“别瞎说!你嘴上留德。人家也怪难为,嫁了个痨病壳子,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个黄花闺女!”

这且不言。却说王四海一住进五湖居,下午就在全城的通衢要道,热闹市口贴了很多海报。打武卖艺的贴海报,这也少有。海报的全文上一行是:“历下王四海献艺”;下行小字:“每日下午承志桥”。语意颇似《老残游记》白妞黑妞说书的招贴。大抵齐鲁人情古朴,文风也简练如此。

第二天,王四海拿了名片到处拜客。这在县城,也是颇为新鲜的事。商会会长、重要的钱庄、布店、染坊、药铺,他都投了片子,进去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初到宝地,请多关照。”随即留下一份红帖。凭帖人场,可以免费。他的名片上印的是:

南北武术力胜牯牛

大力士王四海

山东济南

他到德寿堂药铺特别找管事的苏先生多谈了一会。原来王四海除了“献艺”,还卖膏药。熬膏药需要膏药(黍离)子,――这东西有的地方叫做“膏药粘”,状如沥青,是一切膏药之母。叙谈结果,德寿堂的管事同意八折优惠,先货后款――可以赊账。王四海当即留下十多张红帖。

至于他给女店主送去几份请帖,自不待说。

王四海献艺的头几天,真是万人空巷。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王四海的这个武术班子,都姓王,都是叔伯兄弟,侄儿侄女。他们走南闯北,搭过很多班社,走过很多码头。大概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到过的地方,他们也都到过。他们在上海大世界、南京夫子庙、汉口民众乐园、苏州玄妙观,都表演过。他们原来在一个相当大的马戏杂技团,后来这个杂技团散了,方由王四海带着,来跑小码头。

锣鼓声紧张热烈。虎音大锣,高腔南堂鼓,听着就不一样。老远就看见铁脚高杆上飘着四面大旗,红字黑字,绣得分明:“以武会友”、“南北武术”、“力胜牯牛”、“祖传膏药”。场子也和别人不一样,不是在土地上用锣槌棒画一个圆圈就算事,而是有一圈深灰色的帆布帷子。人门一次收费,中场不再零打钱。这气派就很“高尚”。

玩艺也很地道。真刀真枪,真功夫,很干净,很漂亮,很文明,――没有一点野蛮、恐怖、残忍。

彪形大汉、精干青年、小小子、小姑娘,依次表演。或单人,或对打。三节棍、九节鞭、双手带单刀破花枪、双刀进枪、九节鞭破三节棍……

掌声,叫好。

王四海在前面表演了两个节目:护手钩对单刀、花枪,单人猴拳。他这猴拳是南派。服装就很摄人。一身白。下边是白绸肥腿大裆的灯笼裤,上身是白紧身衣,腰系白钢大扣的宽皮带,脉门上戴着两个黑皮护腕,护腕上两圈雪亮的泡钉。果是身手矫健,状如猿猴。他这猴拳是带叫唤的,当他尖声长啸时,尤显得猴气十足。到他手搭凉棚,东张西望,或缩颈曲爪搔痒时,周围就发出赞赏的笑声。――自从王四海来了后,原来在旷场上踢皮球的皮孩子就都一边走路,一边模仿他的猴头猴脑的动作,尖声长啸。

猴拳打完,彪形大汉和精干青年就卖一气膏药。一搭一档,一问一答。他们的膏药,就像上海的黄楚九大药房的“百灵机”一样,“有意想不到之效力”,什么病都治:五痨七伤、筋骨疼痛、四肢麻木、半身不遂、膨胀噎嗝、吐血流红、对口搭背、无名肿毒、梦遗盗汗、小便频数……甚至肾囊阴湿都能包好。

“那位说了,我这是臊裆――”

“对,俺的性大!”

“恁要是这么说,可就把自己的病耽误了!”

“这是病?”

“这是阳弱阴虚,肾不养水!”

“这是肾亏?!”

“对了!一天两天不要紧。一月两月也不要紧。一年两年,可就坏了事了!”

“坏了啥事?”

“妨碍恁生儿育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全凭一句话,提醒懵懂人。买几帖试试!”

“能见效?”

“能见效!一帖见好,两帖去病,三帖除根!三帖之后,包管恁身强力壮,就跟王四海似的,能跟水牛摔跤。买两帖,买两帖。不多卖!就这二三十张膏药,卖完了请看王四海力胜牯牛,――跟水牛摔跤!”

这两位绕场走了几圈,人们因为等着看王四海和水牛摔跤,膏药也不算太贵,而且膏药(黍离)乌黑发亮,非同寻常,疑若有效,不大一会,也就卖完了。这时一个伙计已经把水牛牵到场地当中。

王四海再次上场,换了一身装束,斗牛士不像斗牛士,摔跤手不像摔跤手。只见他上身穿了一件黑大绒的褡膊,上绣金花,下身穿了一条紫红库缎的裤子,足登黑羊皮软靴。上场来,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因揖,随即走向水牛,双手扳住牛犄角,浑身使劲。牛也不瓤,它挺着犄角往前顶,差一点把王四海顶出场外。王四海双脚一跺,钉在地上,牛顶不动他了。等王四海拿出手来,拉了一个山膀,再度攥住牛角,水牛又拼命往后退,好赖不让王四海把它扳倒。王四海把牛拽到场中,运了运气。当他又一次抓到牛角时,这水牯牛猛一扬头,把王四海扔出去好远。王四海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就势翻了一串小翻,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好!”

王四海绕场一周,又运了运气。老牛也哞哞地叫了几声。

正在这牛颇为得意的时候,王四海突然从它的背后窜到前面,手扳牛角,用尽两膀神力,大喝一声:“嗨咿!”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吭腾”一声,水牛已被摔翻在地。

“好!!”

全场爆发出炸雷一样的喝彩声。

王四海抬起身来,向四面八方鞠躬行礼,表示感谢。他这回行的不是中国式的礼,而是颇像西班牙的斗牛士行的那种洋礼,姿势优美,风度颇似泰隆宝华,越显得飒爽英俊,一表非凡。全场男女观众纷纷起立,报以掌声。观众中的女士还不懂洋规矩,否则她们是很愿意把一把一把鲜花扔给他的。他在很多观众的心目中成了一位英雄。他们以为天下英雄第一是黄天霸,第二便是王四海。有一个挨着貂蝉坐的油嘴滑舌的角色大声说:“这倒真是一位吕布!”

貂蝉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观众散场。老牛这时已经起来。一个伙计扔给它一捆干草,它就半卧着吃了起来。它知道,收拾刀枪、拆帆布帷子,总得有一会,它尽可安安静静地咀嚼。――它一天只有到了这会才能吃一顿饱饭呀。这一捆干草就是它摔了一跤得到的报酬。

篇3: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他还保留一点练过武艺人的习惯,每天清早黄昏要出去溜溜弯,在承志桥上坐坐,看看来往行人。

这天他收到老大、老六的信,看完了,放在信插子里,依旧去路弯,他坐在承志桥的靠背椅上,听见远处有什么地方在吹奏“得胜令”,他忽然想起大世界、民众乐园,想起霓虹灯、马戏团的音乐。他好像有点惆怅。他很想把那对护手钩取来耍一会。不大一会,连这点意兴也消失了。

王四海站起来,沿着承志河,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篇4: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王四海的黄昏的名家散文

不几天,王四海在离承志桥不远的北门外大街上租了两间门面,卖膏药。他下午和水牛摔跤,上午坐在膏药店里卖膏药。王四海为人很“四海”,善于应酬交际。膏药开张前一天,他把附近较大店铺的管事的都请到五柳园吃了一次早茶,请大家捧场。果然到开张那天,王四海的铺子里就挂满了同街店铺送来的大红蜡笺对子、大红洋绉的幛子。对子大部分都写的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幛子上的金字则是“名扬四海”、“四海名扬”,一碗豆腐,豆腐一碗。红通通的一片,映着兵器架上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显得非常火炽热闹。王四海有一架RCA老式留声机,就搬到门口唱起来。不过他只有三张唱片,一张《毛毛雨》、一张《枪毙阎瑞生》、一张《洋人大笑》,只能翻来覆去地调换。一群男女洋人在北门外大街笑了一天,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承志河涨了春水,柳条儿绿了,不知不觉,王四海来了快两个月了。花无百日红,王四海卖艺的高xdx潮已经过去了。看客逐渐减少。城里有不少人看“力胜水牛”已经看了七八次,乡下人进城则看了一次就不想再看了,――他们可怜那条牛。

这天晚上,老大(彪形大汉)、老六(精干青年)找老四(王四海)说“事”。他们劝老四见好就收。他们走了那么多码头,都是十天半拉月,顶多一个“号头”(一个月,这是上海话)’,像这样连演四十多场(刨去下雨下雪),还没有过。葱烧海参,也不能天天吃。就是海京伯来了,也不能连满仨月。要是“瞎”在这儿,败了名声,下个码头都不好走。

王四海不说话。

他们知道四海为什么留恋这个屁帘子大的小城市,就干脆把话挑明了。

“俺们走江湖卖艺的,最怕在娘们身上栽了跟头。寻欢作乐,露水夫妻,那不碍。过去,哥没问过你。你三十往外了,还没成家,不能老叫花猫吃豆腐。可是这种事,认不得真,着不得迷。你这回,是认了真,着了迷了!你打算怎么着?难道真要在这儿当个吕布?你正是好时候,功夫、卖相,都在那儿摆着。有多少白花花的大洋钱等着你去挣。你可别把一片锦绣前程自己白白地葬送了!俺们老王家,可就指望着你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听到这儿人的闲言碎语了么?别看这小地方的人,不是好欺的。墙里开花墙外香,他们不服这口气。要是叫人家堵住了,敲一笔竹杠是小事;绳捆索绑,押送出境,可就现了大眼了。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四哥,听兄弟一句话,走吧!”

王四海还是不说话。

“你说话,说一句话呀!”

王四海说:“再续半个月,再说。”

老大、老六摇头。

王四海的武术班子真是走了下坡路了,一天不如一天。老大、老六、侄儿、侄女都不卖力气。就是两个伙计敲打的锣鼓,也是没精打采的。王四海怪不得他们,只有自己格外“卯上”。山膀拉得更足,小翻多翻了三个,“嗨咿”一声也喊得更为威武。就是这样,也还是没有多少人叫好。

这一天,王四海和老牛摔了几个回合,到最后由牛的身后窜出,扳住牛角,大喝一声,牛竟没有倒。

观众议论起来。有人说王四海的力气不行了,有人说他的力气已经用在别处了。这两人就对了对眼光,哈哈一笑。有人说:“不然,这是故意卖关子。王四海今天准有更精彩的表演。――瞧!”

王四海有点沉不住气,寻思:这牛今天是怎么了?一面又绕场一周,运气,准备再摔。不料,在他绕场、运气的时候,还没有接近老牛,离牛还有八丈远,这牛“吭腾”一声,自己倒了!

观众哗然,他们大笑起来。他们明白了:“力胜牯牛”原来是假的。这牛是驯好了的。每回它都是自己倒下,王四海不过是在那里装腔作势做做样子。这回不知怎么出了岔子,露了馅了。也许是这牛犯了牛脾气,再不就是它老了,反应迟钝了……大家一哄而散。

王家班开了一个全体会议,连侄儿、侄女都参加。一致决议:走!明天就走!

王四海说,他不走。

“还不走?!你真是害了花疯啦!那好。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你不走,俺们走,可别怪自己弟兄不义气!栽到这份上,还有脸再在这城里呆下去吗?”

王四海觉得对不起叔伯兄弟,他什么也不要,只留下一对护手钩,其余的,什么都叫他们带走。他们走了,连那条老牛也牵走了。王四海把他们送到码头上。

老大说:“四兄弟,我们这就分手了。到了那儿,给你来信。你要是还想回来,啥时候都行。”

王四海点点头。

老六说:“四哥,多保重。――小心着点!”

王四海点点头。

侄儿侄女给王四海行了礼,说:“四叔,俺们走了!”说着,这两个孩子的眼泪就下来了。王四海的心里也是酸酸的。

王四海一个人留下来,卖膏药。

他到德寿堂找了管事苏先生。苏先生以为他又要来赊膏药(黍离)子,问他这回要多少。王四海说:

“苏先生,我来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能不能给我几个膏药的方子?”

“膏药方子?你以前卖的膏药都放了什么药?”

“什么也没有,就是您这儿的膏药(黍离)子。”

“那怎么摊出来乌黑雪亮的?”

“掺了点松香。”

“那你还卖那种膏药不行吗?”

“苏先生!要是过路卖艺,日子短,卖点假膏药,不要紧,这治不了病,可也送不了命。等买的主发现膏药不灵,我已经走了,他也找不到我。我想在贵宝地长住下去,不能老这么骗人。往后我就指着这吃饭,得卖点真东西。”

苏先生觉得这是几句有良心的话,说得也很恳切;德寿堂是个大药店,不靠卖膏药赚钱,就答应了。

苏先生还把王四海的这番话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王四海如今卖的是真膏药。大家还议论,这个走江湖的人品不错。王四海膏药店的生意颇为不恶。

不久,五湖居害痨病的掌柜死了,王四海就和貂蝉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过了。

他不愿人议论他是贪图五湖居的产业而要了貂蝉的,五湖居的店务他一概不问。他还是开他的膏药店。

光阴荏苒,眨眼的工夫,几年过去了。貂蝉生了个白胖小子,已经满地里跑了。

王四海穿起了长衫,戴了罗宋帽,看起来和一般生意人差不多,除了他走路抓地(练武的人走路都是这个走法,脚趾头抓着地),已经不像个打把势卖艺的了。他的语声也变了。腔调还是山东腔,所用的字眼很多却是地道的本地话。头顶有点秃,而且发胖了。

篇5:汪曾祺散文:王四海的黄昏

汪曾祺散文:王四海的黄昏

北门外有一条承志河。承志河上有一道承志桥,是南北的通道,每天往来行人很多。这是座木桥,相当的宽。这桥的特别处是上面有个顶子,不方不圆而长,形状有点像一个船篷。桥两边有栏杆,栏杆下有宽可一尺的长板,就形成两排靠背椅。夏天,常有人坐在上面歇脚、吃瓜;下雨天,躲雨。人们很喜欢这座桥。

桥南是一片旷地。据说早先这里是有人家的,后来一把火烧得精光,就再也没有人来盖房子。这不知是哪一年的事了。现在只是一片平地,有一点像一个校场。这就成了放风筝、踢毽子的好地方。小学生放了学,常到这里来踢皮球。把几个书包往两边一放,这就是球门。奔跑叫喊了一气,滚得一身都是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回家吃饭啰!”于是提着书包,紧紧裤子,一窝蜂散去。

这又是各种卖艺人作场的地方。耍猴的。猴能爬旗杆,还能串戏——自己打开箱子盖,自己戴帽子,戴胡子。最好看的是猴子戴了“鬼脸”——面具,穿一件红袄,帽子上还有两根野鸡毛,骑羊。老绵羊围着场子飞跑,颈项里挂了一串铜铃,哗棱棱棱地响。耍木头人戏的,老是那一出:《王香打虎》。王香的父亲上山砍柴,被老虎吃了。王香赶去,把老虎打死,从老虎的肚子里把父亲拉出来。父亲活了。父子两人抱在一起——完了。王香知道父亲被老虎吃了,感情很激动。那表达的方式却颇为特别:把一个木头脑袋在“台”口的栏杆上磕碰,碰得笃笃地响,“嘴”里“呜丢丢,呜丢丢”地哭诉着。这大概是所谓“呼天抢地” 吧。围看的大人和小孩也不知看了多少次《王香打虎》了(王香已经打了八百年的老虎了,——从宋朝算起),但当看到王香那样激烈地磕碰木头脑袋,还是会很有兴趣地哄笑起来。要把戏。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铜锣声切住。“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帮个钱场子,没钱的帮个人场子。”——“小把戏!玩几套?”——“玩三套!”于是一个瘦骨伶什的孩子,脱光了上衣(耍把戏多是冬天),两手握着一根小棍,把两臂从后面撅——撅——撅,直到有人“哗叉哗叉”——投出铜钱,这才撅过来。一到要表演“大卸八块”了,有的妇女就急忙丢下几个钱,神色紧张地掉头走了。有时,腊月送灶以后,旷场上立起两根三丈长的杉篙,当中又横搭一根,人们就知道这是来了耍“大把戏”的,大年初一,要表演“三上吊” 了。所谓“三上吊”,是把一个女孩的头发(长发,原来梳着辫子),用烧酒打湿,在头顶心攥紧,系得实实的;头发挽扣,一根长绳,掏进发扣,用滑车拉上去,这女孩就吊在半空中了。下面的大人,把这女孩来回推晃,女孩子就在半空中悠动起来。除了做寒鸭凫水、童子拜观音等等动作外,还要做脱裤子、穿裤子的动作。这女孩子穿了八条裤子,在空中把七条裤子一条一条脱下,又一条一条穿上。这女孩子悠过来,悠过去,就是她那一把头发拴在绳子上……

到了有卖艺人作场,承志桥南的旷场周围就来了许多卖吃食的。卖烂藕的,卖煮荸荠的,卖牛肉高粱酒,卖回卤豆腐干,卖豆腐脑的,吆吆喝喝,异常热闹。还有卖梨膏糖的。梨膏糖是糖稀、白砂糖,加一点从药店里买来的梨膏熬制成的,有一点梨香。一块有半个火柴盒大,一分厚,一块一块在一方木板上摆列着。卖梨膏糖的总有个四脚交叉的架子,上铺木板,还装饰着一些绒球、干电池小灯泡。卖梨膏糖全凭唱。他有那么一个六角形的小手风琴。本地人不识手风琴,管那玩意叫“呜里哇”,因为这东西只能发出这样三个声音。卖梨膏糖的把木架支好,就拉起“呜里哇”唱起来:

太阳出来一点(呐)红,

秦琼卖马下山(的)东。

秦琼卖了他的黄骠(的)马啊,

五湖四海就访(啦)宾(的)朋!

呜里呜里哇,

呜里呜里哇……

这些玩意,年复一年,都是那一套,大家不免有点看厌了,虽则到时还会哄然大笑,会神色紧张。终于有一天,来了王四海。

有人跟卖梨膏糖的说:

“嗨,卖梨膏糖的,你的嘴还真灵,你把王四海给唱来了!”

“我?”

“你不是唱‘五湖四海访宾朋’吗?王四海来啦!”

“王四海?”

卖梨膏糖的不知王四海是何许人。

王四海一行人下了船,走在大街上,就引起城里人的注意。一共七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小小子,一个小姑娘,一个瘦小但很精神的年轻人,一个四十开外的彪形大汉。他们都是短打扮,但是衣服的式样、颜色都很时髦。他们各自背着行李,提着皮箱。皮箱上贴满了轮船、汽车和旅馆的圆形的或椭圆形的标记。虽然是走了长路,但并不显得风尘仆仆。脚步矫健,气色很好。后面是王四海。他戴了一顶兔灰色的呢帽,穿了一件酱紫色拷花呢的大衣,——虽然大衣已经旧了,可能是在哪个大城市的拍卖行里买来的。他空着手,什么也不拿。他一边走,一边时时抱拳向路旁位看的人们致意。后面两个看来是伙计,穿着就和一般耍把戏的差不多了。他们一个挑着一对木箱,一个扛着一捆兵器,——枪尖刀刃都用布套套着,一只手里牵着一头水牛。他们走进了五湖居客栈。

卖艺的住客栈,少有。——一般要把戏卖艺的都住庙,有的就住在船上。有人议论:“五湖四海,这倒真应了典了。”

这地方把住人的旅店分为两大类:房间“高尚”,设备新颖,软缎被窝,雪白毛巾,带点洋气的,叫旅馆,门外的招牌上则写作“××旅社”;较小的仍保留古老的习惯,叫客栈,甚至更古老一点,还有称之为“下处”的。客栈的格局大都是这样:两进房屋,当中有个天井,有十来个房间。砖墙、矮窗。不知什么道理,客栈的房间哪一间都见不着太阳。一进了客栈,除了觉得空气潮湿,还闻到一股洗脸水和小便的气味。这种气味一下子就抓住了旅客,使他们觉得非常亲切。对!这就是他们住惯了的那种客栈!他们就好像到了家了。客栈房金低廉,若是长住,还可打个八折、七折。住客栈的大都是办货收账的行商、细批流年的命相家、卖字画的、看风水的、走方郎中、草台班子“重金礼聘”的名角、寻亲不遇的落魄才子……一到晚上,客栈门口就挂出一个很大的灯笼。灯笼两侧贴着扁宋体的红字,一侧写道:“招商客栈”,一侧是“近悦远来。”

五湖居就是这样一个客栈。这家客栈的生意很好,为同行所艳羡。人们说,这是因为五湖居有一块活招牌,就是这家的掌柜的内眷,外号叫貂蝉。叫她貂蝉,一是因为她长得俊俏;二是因为她丈夫比她大得太多。她二十四五,丈夫已经五十大几,俨然是个董卓。这董卓的肚脐可点不得灯,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是个痨病胎子。除了天气好的时候,他起来坐坐,平常老是在后面一个小单间里躺着。栈里的大小事务,就都是貂蝉一个人张罗着。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客人来了,登店簿,收押金,开房门;客人走时,算房钱,退押金,收钥匙。她识字,能写会算,这些事都在行。泡茶。灌水、扫地、抹桌子游客人跑腿买东西,这些事有一个老店伙和一个小孩子支应,她用不着管。春夏天长,她成天坐在门边的一张!日躺椅上嗑瓜子,有时轻轻地哼着小调:

一把扇子七寸长,

一个人扇风—人凉……

或拿一面镜子,用一把小镊子对着镜子挟眉毛。觉得门前有人走过,就放下镜子看一眼,似有情,又似无意。

街上人对这个女店主颇有议论。有人说,她是可以陪宿的,还说过夜的钱和房钱一块结算,账单上写得明明白白:房金多少,陪宿几次。有人说:“别瞎说!你嘴上留德。人家也怪难为,嫁了个痨病壳子,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个黄花闺女!”

这且不言。却说王四海一住进五湖居,下午就在全城的通衢要道,热闹市口贴了很多海报。打武卖艺的贴海报,这也少有。海报的全文上一行是:“历下王四海献艺”;下行小字:“每日下午承志桥”。语意颇似《老残游记》白妞黑妞说书的招贴。大抵齐鲁人情古朴,文风也简练如此。

第二天,王四海拿了名片到处拜客。这在县城,也是颇为新鲜的事。商会会长、重要的钱庄、布店、染坊、药铺,他都投了片子,进去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初到宝地,请多关照。”随即留下一份红帖。凭帖人场,可以免费。他的名片上印的是:

南北武术力胜牯牛

大力士王四海

山东济南

他到德寿堂药铺特别找管事的苏先生多谈了一会。原来王四海除了“献艺”,还卖膏药。熬膏药需要膏药(黍离)子,——这东西有的地方叫做“膏药粘”,状如沥青,是一切膏药之母。叙谈结果,德寿堂的管事同意八折优惠,先货后款——可以赊账。王四海当即留下十多张红帖。

至于他给女店主送去几份请帖,自不待说。

王四海献艺的头几天,真是万人空巷。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王四海的这个武术班子,都姓王,都是叔伯兄弟,侄儿侄女。他们走南闯北,搭过很多班社,走过很多码头。大概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到过的地方,他们也都到过。他们在上海大世界、南京夫子庙、汉口民众乐园、苏州玄妙观,都表演过。他们原来在一个相当大的马戏杂技团,后来这个杂技团散了,方由王四海带着,来跑小码头。

锣鼓声紧张热烈。虎音大锣,高腔南堂鼓,听着就不一样。老远就看见铁脚高杆上飘着四面大旗,红字黑字,绣得分明:“以武会友”、“南北武术”、“力胜牯牛”、“祖传膏药”。场子也和别人不一样,不是在土地上用锣槌棒画一个圆圈就算事,而是有一圈深灰色的帆布帷子。人门一次收费,中场不再零打钱。这气派就很“高尚”。

玩艺也很地道。真刀真枪,真功夫,很干净,很漂亮,很文明,——没有一点野蛮、恐怖、残忍。

彪形大汉、精干青年、小小子、小姑娘,依次表演。或单人,或对打。三节棍、九节鞭、双手带单刀破花枪、双刀进枪、九节鞭破三节棍……

掌声,叫好。

王四海在前面表演了两个节目:护手钩对单刀、花枪,单人猴拳。他这猴拳是南派。服装就很摄人。一身白。下边是白绸肥腿大裆的灯笼裤,上身是白紧身衣,腰系白钢大扣的宽皮带,脉门上戴着两个黑皮护腕,护腕上两圈雪亮的泡钉。果是身手矫健,状如猿猴。他这猴拳是带叫唤的,当他尖声长啸时,尤显得猴气十足。到他手搭凉棚,东张西望,或缩颈曲爪搔痒时,周围就发出赞赏的笑声。——自从王四海来了后,原来在旷场上踢皮球的皮孩子就都一边走路,一边模仿他的猴头猴脑的动作,尖声长啸。

猴拳打完,彪形大汉和精干青年就卖一气膏药。一搭一档,一问一答。他们的膏药,就像上海的黄楚九大药房的“百灵机”一样,“有意想不到之效力”,什么病都治:五痨七伤、筋骨疼痛、四肢麻木、半身不遂、膨胀噎嗝、吐血流红、对口搭背、无名肿毒、梦遗盗汗、小便频数……甚至肾囊阴湿都能包好。

“那位说了,我这是臊裆——”

“对,俺的性大!”

“恁要是这么说,可就把自己的病耽误了!”

“这是病?”

“这是阳弱阴虚,肾不养水!”

“这是肾亏?!”

“对了!一天两天不要紧。一月两月也不要紧。一年两年,可就坏了事了!”

“坏了啥事?”

“妨碍恁生儿育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全凭一句话,提醒懵懂人。买几帖试试!”

“能见效?”

“能见效!一帖见好,两帖去病,三帖除根!三帖之后,包管恁身强力壮,就跟王四海似的,能跟水牛摔跤。买两帖,买两帖。不多卖!就这二三十张膏药,卖完了请看王四海力胜牯牛,——跟水牛摔跤!”

这两位绕场走了几圈,人们因为等着看王四海和水牛摔跤,膏药也不算太贵,而且膏药(黍离)乌黑发亮,非同寻常,疑若有效,不大一会,也就卖完了。这时一个伙计已经把水牛牵到场地当中。

王四海再次上场,换了一身装束,斗牛士不像斗牛士,摔跤手不像摔跤手。只见他上身穿了一件黑大绒的褡膊,上绣金花,下身穿了一条紫红库缎的裤子,足登黑羊皮软靴。上场来,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因揖,随即走向水牛,双手扳住牛犄角,浑身使劲。牛也不瓤,它挺着犄角往前顶,差一点把王四海顶出场外。王四海双脚一跺,钉在地上,牛顶不动他了。等王四海拿出手来,拉了一个山膀,再度攥住牛角,水牛又拼命往后退,好赖不让王四海把它扳倒。王四海把牛拽到场中,运了运气。当他又一次抓到牛角时,这水牯牛猛一扬头,把王四海扔出去好远。王四海并没有摔倒在地,而是就势翻了一串小翻,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好!”

王四海绕场一周,又运了运气。老牛也哞哞地叫了几声。

正在这牛颇为得意的时候,王四海突然从它的背后窜到前面,手扳牛角,用尽两膀神力,大喝一声:“嗨咿!”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吭腾”一声,水牛已被摔翻在地。

“好!!”

全场爆发出炸雷一样的喝彩声。

王四海抬起身来,向四面八方鞠躬行礼,表示感谢。他这回行的不是中国式的礼,而是颇像西班牙的斗牛士行的那种洋礼,姿势优美,风度颇似泰隆宝华,越显得飒爽英俊,一表非凡。全场男女观众纷纷起立,报以掌声。观众中的女士还不懂洋规矩,否则她们是很愿意把一把一把鲜花扔给他的。他在很多观众的心目中成了一位英雄。他们以为天下英雄第一是黄天霸,第二便是王四海。有一个挨着貂蝉坐的油嘴滑舌的角色大声说:“这倒真是一位吕布!”

貂蝉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观众散场。老牛这时已经起来。一个伙计扔给它一捆干草,它就半卧着吃了起来。它知道,收拾刀枪、拆帆布帷子,总得有一会,它尽可安安静静地咀嚼。——它一天只有到了这会才能吃一顿饱饭呀。这一捆干草就是它摔了一跤得到的报酬。

不几天,王四海在离承志桥不远的北门外大街上租了两间门面,卖膏药。他下午和水牛摔跤,上午坐在膏药店里卖膏药。王四海为人很“四海”,善于应酬交际。膏药开张前一天,他把附近较大店铺的管事的都请到五柳园吃了一次早茶,请大家捧场。果然到开张那天,王四海的铺子里就挂满了同街店铺送来的大红蜡笺对子、大红洋绉的幛子。对子大部分都写的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幛子上的金字则是“名扬四海”、“四海名扬”,一碗豆腐,豆腐一碗。红通通的一片,映着兵器架上明晃晃的刀枪剑戟,显得非常火炽热闹。王四海有一架RCA老式留声机,就搬到门口唱起来。不过他只有三张唱片,一张《毛毛雨》、一张《枪毙阎瑞生》、一张《洋人大笑》,只能翻来覆去地调换。一群男女洋人在北门外大街笑了一天,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承志河涨了春水,柳条儿绿了,不知不觉,王四海来了快两个月了。花无百日红,王四海卖艺的高潮已经过去了。看客逐渐减少。城里有不少人看“力胜水牛”已经看了七八次,乡下人进城则看了一次就不想再看了,——他们可怜那条牛。

这天晚上,老大(彪形大汉)、老六(精干青年)找老四(王四海)说“事”。他们劝老四见好就收。他们走了那么多码头,都是十天半拉月,顶多一个“号头”(一个月,这是上海话)’,像这样连演四十多场(刨去下雨下雪),还没有过。葱烧海参,也不能天天吃。就是海京伯来了,也不能连满仨月。要是“瞎”在这儿,败了名声,下个码头都不好走。

王四海不说话。

他们知道四海为什么留恋这个屁帘子大的小城市,就干脆把话挑明了。

“俺们走江湖卖艺的,最怕在娘们身上栽了跟头。寻欢作乐,露水夫妻,那不碍。过去,哥没问过你。你三十往外了,还没成家,不能老叫花猫吃豆腐。可是这种事,认不得真,着不得迷。你这回,是认了真,着了迷了!你打算怎么着?难道真要在这儿当个吕布?你正是好时候,功夫、卖相,都在那儿摆着。有多少白花花的大洋钱等着你去挣。你可别把一片锦绣前程自己白白地葬送了!俺们老王家,可就指望着你啦!”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听到这儿人的.闲言碎语了么?别看这小地方的人,不是好欺的。墙里开花墙外香,他们不服这口气。要是叫人家堵住了,敲一笔竹杠是小事;绳捆索绑,押送出境,可就现了大眼了。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四哥,听兄弟一句话,走吧!”

王四海还是不说话。

“你说话,说一句话呀!”

王四海说:“再续半个月,再说。”

老大、老六摇头。

王四海的武术班子真是走了下坡路了,一天不如一天。老大、老六、侄儿、侄女都不卖力气。就是两个伙计敲打的锣鼓,也是没精打采的。王四海怪不得他们,只有自己格外“卯上”。山膀拉得更足,小翻多翻了三个,“嗨咿”一声也喊得更为威武。就是这样,也还是没有多少人叫好。

这一天,王四海和老牛摔了几个回合,到最后由牛的身后窜出,扳住牛角,大喝一声,牛竟没有倒。

观众议论起来。有人说王四海的力气不行了,有人说他的力气已经用在别处了。这两人就对了对眼光,哈哈一笑。有人说:“不然,这是故意卖关子。王四海今天准有更精彩的表演。——瞧!”

王四海有点沉不住气,寻思:这牛今天是怎么了?一面又绕场一周,运气,准备再摔。不料,在他绕场、运气的时候,还没有接近老牛,离牛还有八丈远,这牛“吭腾”一声,自己倒了!

观众哗然,他们大笑起来。他们明白了:“力胜牯牛”原来是假的。这牛是驯好了的。每回它都是自己倒下,王四海不过是在那里装腔作势做做样子。这回不知怎么出了岔子,露了馅了。也许是这牛犯了牛脾气,再不就是它老了,反应迟钝了……大家一哄而散。

王家班开了一个全体会议,连侄儿、侄女都参加。一致决议:走!明天就走!

王四海说,他不走。

“还不走?!你真是害了花疯啦!那好。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你不走,俺们走,可别怪自己弟兄不义气!栽到这份上,还有脸再在这城里呆下去吗?”

王四海觉得对不起叔伯兄弟,他什么也不要,只留下一对护手钩,其余的,什么都叫他们带走。他们走了,连那条老牛也牵走了。王四海把他们送到码头上。

老大说:“四兄弟,我们这就分手了。到了那儿,给你来信。你要是还想回来,啥时候都行。”

王四海点点头。

老六说:“四哥,多保重。——小心着点!”

王四海点点头。

侄儿侄女给王四海行了礼,说:“四叔,俺们走了!”说着,这两个孩子的眼泪就下来了。王四海的心里也是酸酸的。

王四海一个人留下来,卖膏药。

他到德寿堂找了管事苏先生。苏先生以为他又要来赊膏药(黍离)子,问他这回要多少。王四海说:

“苏先生,我来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能不能给我几个膏药的方子?”

“膏药方子?你以前卖的膏药都放了什么药?”

“什么也没有,就是您这儿的膏药(黍离)子。”

“那怎么摊出来乌黑雪亮的?”

“掺了点松香。”

“那你还卖那种膏药不行吗?”

“苏先生!要是过路卖艺,日子短,卖点假膏药,不要紧,这治不了病,可也送不了命。等买的主发现膏药不灵,我已经走了,他也找不到我。我想在贵宝地长住下去,不能老这么骗人。往后我就指着这吃饭,得卖点真东西。”

苏先生觉得这是几句有良心的话,说得也很恳切;德寿堂是个大药店,不靠卖膏药赚钱,就答应了。

苏先生还把王四海的这番话传了出去,大家都知道王四海如今卖的是真膏药。大家还议论,这个走江湖的人品不错。王四海膏药店的生意颇为不恶。

不久,五湖居害痨病的掌柜死了,王四海就和貂蝉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过了。

他不愿人议论他是贪图五湖居的产业而要了貂蝉的,五湖居的店务他一概不问。他还是开他的膏药店。

光阴荏苒,眨眼的工夫,几年过去了。貂蝉生了个白胖小子,已经满地里跑了。

王四海穿起了长衫,戴了罗宋帽,看起来和一般生意人差不多,除了他走路抓地(练武的人走路都是这个走法,脚趾头抓着地),已经不像个打把势卖艺的了。他的语声也变了。腔调还是山东腔,所用的字眼很多却是地道的本地话。头顶有点秃,而且发胖了。

他还保留一点练过武艺人的习惯,每天清早黄昏要出去蹓蹓弯,在承志桥上坐坐,看看来往行人。

这天他收到老大、老六的信,看完了,放在信插子里,依旧去路弯,他坐在承志桥的靠背椅上,听见远处有什么地方在吹奏“得胜令”,他忽然想起大世界、民众乐园,想起霓虹灯、马戏团的音乐。他好像有点惆怅。他很想把那对护手钩取来耍一会。不大一会,连这点意兴也消失了。

王四海站起来,沿着承志河,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篇6:汪曾祺小说《王四海的黄昏》

汪曾祺小说《王四海的黄昏》

北门外有一条承志河。承志河上有一道承志桥,是南北的通道,每天往来行人很多。这是座木桥,相当的宽。这桥的特别处是上面有个顶子,不方不圆而长,形状有点像一个船篷。桥两边有栏杆,栏杆下有宽可一尺的长板,就形成两排靠背椅。夏天,常有人坐在上面歇脚、吃瓜;下雨天,躲雨。人们很喜欢这座桥。

桥南是一片旷地。据说早先这里是有人家的,后来一把火烧得精光,就再也没有人来盖房子。这不知是哪一年的事了。现在只是一片平地,有一点像一个校场。这就成了放风筝、踢毽子的好地方。小学生放了学,常到这里来踢皮球。把几个书包往两边一放,这就是球门。奔跑叫喊了一气,滚得一身都是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回家吃饭啰!”于是提着书包,紧紧裤子,一窝蜂散去。

这又是各种卖艺人作场的地方。耍猴的。猴能爬旗杆,还能串戏——自己打开箱子盖,自己戴帽子,戴胡子。最好看的是猴子戴了“鬼脸”——面具,穿一件红袄,帽子上还有两根野鸡毛,骑羊。老绵羊围着场子飞跑,颈项里挂了一串铜铃,哗棱棱棱地响。耍木头人戏的,老是那一出:《王香打虎》。王香的父亲上山砍柴,被老虎吃了。王香赶去,把老虎打死,从老虎的肚子里把父亲拉出来。父亲活了。父子两人抱在一起——完了。王香知道父亲被老虎吃了,感情很激动。那表达的方式却颇为特别:把一个木头脑袋在“台”口的栏杆上磕碰,碰得笃笃地响,“嘴”里“呜丢丢,呜丢丢”地哭诉着。这大概是所谓“呼天抢地”吧。围看的大人和小孩也不知看了多少次《王香打虎》了(王香已经打了八百年的老虎了,——从宋朝算起),但当看到王香那样激烈地磕碰木头脑袋,还是会很有兴趣地哄笑起来。要把戏。当当当当……当当当——当!铜锣声切住。“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的帮个钱场子,没钱的帮个人场子。”——“小把戏!玩几套?”——“玩三套!”于是一个瘦骨伶什的孩子,脱光了上衣(耍把戏多是冬天),两手握着一根小棍,把两臂从后面撅——撅——撅,直到有人“哗叉哗叉”——投出铜钱,这才撅过来。一到要表演“大卸八块”了,有的妇女就急忙丢下几个钱,神色紧张地掉头走了。有时,腊月送灶以后,旷场上立起两根三丈长的杉篙,当中又横搭一根,人们就知道这是来了耍“大把戏”的,大年初一,要表演“三上吊”了。所谓“三上吊”,是把一个女孩的头发(长发,原来梳着辫子),用烧酒打湿,在头顶心攥紧,系得实实的;头发挽扣,一根长绳,掏进发扣,用滑车拉上去,这女孩就吊在半空中了。下面的大人,把这女孩来回推晃,女孩子就在半空中悠动起来。除了做寒鸭凫水、童子拜观音等等动作外,还要做脱裤子、穿裤子的动作。这女孩子穿了八条裤子,在空中把七条裤子一条一条脱下,又一条一条穿上。这女孩子悠过来,悠过去,就是她那一把头发拴在绳子上……

到了有卖艺人作场,承志桥南的旷场周围就来了许多卖吃食的。卖烂藕的,卖煮荸荠的,卖牛肉高粱酒,卖回卤豆腐干,卖豆腐脑的,吆吆喝喝,异常热闹。还有卖梨膏糖的。梨膏糖是糖稀、白砂糖,加一点从药店里买来的梨膏熬制成的,有一点梨香。一块有半个火柴盒大,一分厚,一块一块在一方木板上摆列着。卖梨膏糖的总有个四脚交叉的架子,上铺木板,还装饰着一些绒球、干电池小灯泡。卖梨膏糖全凭唱。他有那么一个六角形的'小手风琴。本地人不识手风琴,管那玩意叫“呜里哇”,因为这东西只能发出这样三个声音。卖梨膏糖的把木架支好,就拉起“呜里哇”唱起来:

太阳出来一点(呐)红,

秦琼卖马下山(的)东。

秦琼卖了他的黄骠(的)马啊,

五湖四海就访(啦)宾(的)朋!

呜里呜里哇,

呜里呜里哇……

这些玩意,年复一年,都是那一套,大家不免有点看厌了,虽则到时还会哄然大笑,会神色紧张。终于有一天,来了王四海。

有人跟卖梨膏糖的说:

“嗨,卖梨膏糖的,你的嘴还真灵,你把王四海给唱来了!”

“我?”

“你不是唱‘五湖四海访宾朋’吗?王四海来啦!”

“王四海?”

卖梨膏糖的不知王四海是何许人。

王四海一行人下了船,走在大街上,就引起城里人的注意。一共七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小小子,一个小姑娘,一个瘦小但很精神的年轻人,一个四十开外的彪形大汉。他们都是短打扮,但是衣服的式样、颜色都很时髦。他们各自背着行李,提着皮箱。皮箱上贴满了轮船、汽车和旅馆的圆形的或椭圆形的标记。虽然是走了长路,但并不显得风尘仆仆。脚步矫健,气色很好。后面是王四海。他戴了一顶兔灰色的呢帽,穿了一件酱紫色拷花呢的大衣,——虽然大衣已经旧了,可能是在哪个大城市的拍卖行里买来的。他空着手,什么也不拿。他一边走,一边时时抱拳向路旁位看的人们致意。后面两个看来是伙计,穿着就和一般耍把戏的差不多了。他们一个挑着一对木箱,一个扛着一捆兵器,——枪尖刀刃都用布套套着,一只手里牵着一头水牛。他们走进了五湖居客栈。

卖艺的住客栈,少有。——一般要把戏卖艺的都住庙,有的就住在船上。有人议论:“五湖四海,这倒真应了典了。”

这地方把住人的旅店分为两大类:房间“高尚”,设备新颖,软缎被窝,雪白毛巾,带点洋气的,叫旅馆,门外的招牌上则写作“××旅社”;较小的仍保留古老的习惯,叫客栈,甚至更古老一点,还有称之为“下处”的。客栈的格局大都是这样:两进房屋,当中有个天井,有十来个房间。砖墙、矮窗。不知什么道理,客栈的房间哪一间都见不着太阳。一进了客栈,除了觉得空气潮湿,还闻到一股洗脸水和小便的气味。这种气味一下子就抓住了旅客,使他们觉得非常亲切。对!这就是他们住惯了的那种客栈!他们就好像到了家了。客栈房金低廉,若是长住,还可打个八折、七折。住客栈的大都是办货收账的行商、细批流年的命相家、卖字画的、看风水的、走方郎中、草台班子“重金礼聘”的名角、寻亲不遇的落魄才子……一到晚上,客栈门口就挂出一个很大的灯笼。灯笼两侧贴着扁宋体的红字,一侧写道:“招商客栈”,一侧是“近悦远来。”

五湖居就是这样一个客栈。这家客栈的生意很好,为同行所艳羡。人们说,这是因为五湖居有一块活招牌,就是这家的掌柜的内眷,外号叫貂蝉。叫她貂蝉,一是因为她长得俊俏;二是因为她丈夫比她大得太多。她二十四五,丈夫已经五十大几,俨然是个董卓。这董卓的肚脐可点不得灯,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是个痨病胎子。除了天气好的时候,他起来坐坐,平常老是在后面一个小单间里躺着。栈里的大小事务,就都是貂蝉一个人张罗着。其实也没有多少事。客人来了,登店簿,收押金,开房门;客人走时,算房钱,退押金,收钥匙。她识字,能写会算,这些事都在行。泡茶。灌水、扫地、抹桌子游客人跑腿买东西,这些事有一个老店伙和一个小孩子支应,她用不着管。春夏天长,她成天坐在门边的一张!日躺椅上嗑瓜子,有时轻轻地哼着小调:

一把扇子七寸长,

一个人扇风—人凉……

或拿一面镜子,用一把小镊子对着镜子挟眉毛。觉得门前有人走过,就放下镜子看一眼,似有情,又似无意。

篇7:名家经典散文

有一种曾经广泛流传的理论认为,家庭是社会经济发展一定阶段上的产物,所以必将随着经济的高度发展而消亡。这种理论忽视了一点:家庭的存在还有着人性上的深刻根据。有人称之为人的“家庭天性”,我很赞赏这个概念。我相信,在人类历史中,家庭只会改变其形式,不会消亡。

人的确是一种很贪心的动物,他往往想同时得到彼此矛盾的东西。譬如说,他既想要安宁,又想要自由,既想有一个温暖的窝,又想作浪漫的漂流。他很容易这山望那山高,不满足于既得的这一面而向往未得的那一面,于是便有了进出“围城”的迷乱和折腾。不过,就大多数人而言,是宁愿为了安宁而约束一下自由的`。一度以唾弃家庭为时髦的现代人,现在纷纷回归家庭,珍视和谐的婚姻,也正证明了这一点。原因很简单,人终究是一种社会性的动物,而作为社会之细胞的家庭能使人的社会天性得到最经常最切近的满足。

活在世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完全孤独。天才的孤独是指他的思想不被人理解,在实际生活中,他却也是愿意有个好伴侣的,如果没有,那是运气不好,并非他的主动选择。人不论伟大平凡,真实的幸福都是很平凡很实在的。才赋和事业只能决定一个人是否优秀,不能决定他是否幸福。我们说贝多芬是一个不幸的天才,泰戈尔是一个幸福的天才,其根据就是他们在婚爱和家庭问题上的不同遭遇。讲究实际的中国人把婚姻和家庭关系推崇为人伦之首,敬神的希伯来人把一个好伴侣看作神赐的礼物,把婚姻看作生活的最高成就之一,均自有其道理。家庭是人类一切社会组织中最自然的社会组织,是把人与大地、与生命的源头联结起来的主要纽带。有一个好伴侣,筑一个好窝,生儿育女,恤老抚幼,会给人一种踏实的生命感觉。无家的人倒是一身轻,只怕这轻有时难以承受,容易使人陷入一种在这世上没有根基的虚无感觉之中。

当然,我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为婚姻唱赞歌。我的价值取向是,最好是有一个好伴侣,其次是没有伴侣,最糟是有一个坏伴侣。伴侣好不好,标准是有没有爱情。建设一个好家不容易,前提当然是要有爱情,但又不是单靠爱情就能成功的。也许更重要的是,还必须有珍惜这个家的心意和行动。美丽的爱情之花常常也会结出苦涩的婚姻之果,开始饱满的果实也可能会半途蛀坏腐烂,原因之一便是不珍惜。为了树立珍惜之心,我要提出一个命题:家是一个活的有生命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把它作为活的有生命的东西那样,怀着疼爱之心去珍惜它。

家的确不仅仅是一个场所,而更是一个本身即具有生命的活体。两个生命因相爱而结合为一个家,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他们的生命随岁月的流逝而流逝,流归何处?我敢说,很大一部分流入这个家,转化为这个家的生命了。共同生活的时间愈长,这个家就愈成为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其中交织着两人共同的生活经历和命运,无数细小而宝贵的共同记忆,在多数情况下还有共同抚育小生命的辛劳和欢乐。正因为如此,即使在爱情已经消失的情况下,离异仍然会使当事人感觉到一种撕裂的痛楚。此时不是别的东西,而正是家这个活体,这个由双方生命岁月交织成的生命体在感到疼痛。古犹太法典告诉我们,当一个人和他的结发妻子离婚时,甚至圣坛也会为他们哭泣。如果我们时时记住家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它也知道疼,它也畏惧死,我们就会心疼它,更加细心地爱护它了。那么,我们也许就可以避免一些原可避免的家庭破裂的悲剧了。

人的天性是需要一个家的,家使我们感觉到生命的温暖和实在,也凝聚了我们的生命岁月。心疼这个家吧,如同心疼一个默默护佑着也铭记着我们的生命岁月的善良的亲人。

篇8:名家经典散文

有一个字,内心严肃的人最不容易说出口,有时是因为它太假,有时是因为它太真。

爱情不风流,爱情是两性之间最严肃的一件事。

调情是轻松的,爱情是沉重的。风流韵事不过是躯体的游戏,至多还是感情的游戏。可是,当真的爱情来临时,灵魂因恐惧和狂喜而战栗了。

爱情不风流,因为它是灵魂的事。真正的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肉体的亲昵仅是它的结果。不管持续时间是长是短,这样的相遇极其庄严,双方的灵魂必深受震撼。相反,在风流韵事中,灵魂并不真正在场,一点儿小感情只是肉欲的佐料。

爱情不风流,因为它极认真。正因为此,爱情始终面临着失败的危险,如果失败又会留下很深的创伤,这创伤甚至可能终身不愈。热恋者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对方并被对方充满,一旦爱情结束,就往往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风流韵事却无所谓真正的成功或失败,投入甚少,所以退出也甚易。

爱情不风流,因为它其实是很谦卑的。“爱就是奉献”--如果除去这句话可能具有的说教意味,便的确是真理,准确地揭示了爱这种情感的本质。爱是一种奉献的激|情,爱一个人,就会遏制不住地想为她(他)做些什么,想使她快乐,而且是绝对不求回报的。爱者的快乐就在这奉献之中,在他所创造的被爱者的快乐之中。最明显的例子是父母对幼仔的爱,推而广之,一切真爱均应如此。可以用这个标准去衡量男女之恋中真爱所占的比重,剩下的就只是情|欲罢了。

爱情不风流,因为它需要一份格外的细致。爱是一种了解的渴望,爱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了解她的一切,把她所经历和感受的一切当作最珍贵的财富接受过来,精心保护。如果你和一个异性发生了很亲密的关系,但你并没有这种了解的渴望,那么,我敢断定你并不爱她,你们之间只是又一段风流因缘罢了。

爱情不风流,因为它虽甜犹苦,使人销魂也令人断肠,同时是天堂和地狱。正如纪伯伦所说--

“爱虽给你加冠,它也要把你钉在十字架上。它虽栽培你,它也刈剪你。

”它虽升到你的最高处,抚惜你在日中颤动的枝叶。它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摇动你的根柢的一切关节,使之归土。“

所以,内心不严肃的人,内心太严肃而又被这严肃吓住的人,自私的人,懦弱的人,玩世不恭的人,饱经风霜的人,在爱情面前纷纷逃跑了。

所以,在这人际关系日趋功利化、表面化的时代,真正的爱情似乎越来越稀少了。有人愤激地问我:”这年头,你可听说某某恋爱了,某某又失恋了?“我一想,果然少了,甚至带有浪漫色彩的风流韵事也不多见了。在两性|交往中,人们好像是越来越讲究实际,也越来越潇洒了。

也许现代人真是活得太累了,所以不愿再给自己加上爱情的重负,而宁愿把两性关系保留为一个轻松娱乐的园地。也许现代人真是看得太透了,所以不愿再徒劳地经受爱情的折磨,而宁愿不动感情地面对异性世界。然而,逃避爱情不会是现代人精神生活空虚的一个征兆吗?爱情原是灵肉两方面的相悦,而在普遍的物欲躁动中,人们尚且无暇关注自己的灵魂,又怎能怀着珍爱的情意去发现和欣赏另一颗灵魂呢?

可是,尽管真正的爱情确实可能让人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却也会使人得到刻骨铭心的收获。逃避爱情的代价更大。就像一万部艳情小说也不能填补《红楼梦》的残缺一样,一万件风流韵事也不能填补爱情的空白。如果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再信任和关心彼此的灵魂,肉体徒然亲近,灵魂终是陌生,他们就真正成了大地上无家可归的孤魂了。如果亚当和夏娃互相不再有真情甚至不再指望真情,他们才是真正被逐出了伊甸园。

爱情不风流,因为风流不过尔尔,爱情无价。

篇9:名家经典散文

关于婚姻是否违背人的天性的争论永远不会有一个结果,因为世上没有比所谓人的天性更加矛盾的东西了。每人最好对自己提出一个具体得多的问题:你更想要什么?如果是安宁,你就结婚;如果是自由,你就独身。

自由和安宁能否两全其美呢?有人设计了一个方案,名曰开放的婚姻。然而,婚姻无非就是给自由设置一道门槛,在实际生活中,它也许关得严,也许关不严,但好歹得有。没有这道门槛,完全开放,就不成其为婚姻了。婚姻本质上不可能承认当事人有越出门槛的自由,必然把婚外恋和婚外性关系视作犯规行为。当然,犯规未必导致婚姻破裂,但几乎肯定会破坏安宁。迄今为止,我还不曾见到哪怕一个开放的婚姻试验成功的例子。

与开放的婚姻相比,宽松的婚姻或许是一个较为可行的方案。所谓宽松,就是善于调节距离,两个人不要捆得太紧太死,以便为爱情留出自由呼吸的空间。它仅仅着眼于门槛之内的自由,其中包括独处的自由,关起门来写信写日记的自由,和异性正常交往的自由,偶尔调调情的自由,等等。至于门槛之外的自由,它很明智地保持沉默,知道这不是自己力能管辖的事情。

要亲密,但不要无间。人与人之间必须有一定的距离,相爱的人也不例外。婚姻之所以容易终成悲剧,就因为它在客观上使得这个必要的距离难以保持。一旦没有了距离,分寸感便丧失。随之丧失的是美感、自由感、彼此的宽容和尊重,最后是爱情。

结婚是一个信号,表明两个人如胶似漆仿佛融成了一体的热恋有它的极限,然后就要降温,适当拉开距离,重新成为两个独立的人,携起手来走人生的路。然而,人们往往误解了这个信号,反而以为结了婚更是一体了,结果纠纷不断。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这话对女子不公平。其实,”近之则不孙"几乎是一个规律,并非只有女子如此。太近无君子,谁都可能被惯成或逼成不逊无礼的小人。

有一种观念认为,相爱的夫妇间必须绝对忠诚,对各自的行为乃至思想不得有丝毫隐瞒,否则便亵渎了纯洁的爱和神圣的婚姻。

一个人在有了足够的阅历后便会知道,这是一种多么幼稚的观念。

问题在于,即使是极深笃的爱缘,或者说,正因为是极深笃的爱缘,乃至于白头偕老,共度人生,那么,在这漫长岁月中,各人怎么可能、又怎么应该没有自己的若干小秘密呢?

爱情史上不乏忠贞的典范,但是,后人发掘的材料往往证实,在这类佳话与事实之间多半有着不小的出入。依我看,只要爱情本身是真实的,那么,即使当事人有-些不愿为人知悉甚至不愿为自己的爱人知悉的隐秘细节,也完全无损于这种真实性。我无法设想,两个富有个性的活生生的人之间的天长日久的情感生活,会是一条没有任何暗流或支流、永远不起波澜的平坦河流。倘这样,那肯定不是大自然中的河流,而只是人工修筑的水渠,倒反见其不真实了。

当然,爱侣之间应该有基本的诚实和相当的透明度。但是,万事都有个限度。水至清无鱼。苛求绝对诚实反而会酿成不信任的氛围,甚至逼出欺骗和伪善。一种健全的爱侣关系的前提是互相尊重,包括尊重对方的隐私权。这种尊重一方面基于爱和信任,另一方面基于对人性弱点的宽容。羞于追问相爱者难以启齿的小隐秘,乃是爱情中的自尊和教养。

也许有人会问:宽容会不会助长人性弱点的恶性发展,乃至毁坏爱的基础呢?我的回答是:凡是会被信任和宽容毁坏的,猜疑和苛求也决计挽救不了,那就让该毁掉的毁掉吧。说到底,会被信任和宽容毁坏的爱情本来就是脆弱的,相反,猜疑和苛求却可能毁坏最坚固的爱情。我们冒前一种险,却避免了后一种更坏的前途,毕竟是值得的。

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但人情还有更深邃的一面,便是恋故怀旧。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年轻,终有一天会发现,人生最值得珍惜的乃是那种历尽沧桑始终不渝的伴侣之情。在持久和谐的婚姻生活中,两个人的生命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肉相连一般地生长在-起了。共同拥有的无数细小珍贵的回忆犹如一份无价之宝,一份仅仅属于他们两人无法转让他人也无法传之子孙的奇特财产。说到底,你和谁共有这一份财产,你也就和谁共有了今生今世的命运。与之相比,最浪漫的风流韵事也只成了过眼烟云。

篇10:名家散文

我看着那双滋浮着忧郁气色的眼睛,忽然联想到姐姐的眼神。这种眼神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着的心平静下来,足以使任何被痛苦折磨得心力憔悴的灵魂得到抚慰,足以使人沉静地忍受痛苦和劫难而不至于沉沦。我手里捏着一张休学申请书朝教务处走着。

我要求休学一年。我写了一张要求休学的申请书。我在把书面申请交给班主任的同时,又口头申述了休学的因由,发觉口头申述因为穷而休学的理由比书面申述更加难堪。好在班主任对我口头和书面申述的同一因由表示理解,没有经过太多的询问便在申请书下边空白的地方签写了“ 同意该生休学一年”的意见,自然也签上了他的名字和时间。他随之让我等一等,就拿着我写的申请书出门去了,回来时那申请书上就增加了校长的一行签字,比班主任的字签得少,自然也更简洁,只有“同意”二字,连姓名也简洁到只有一个姓,名字略去了。班主任对我说:“你现在到教务处去办手续,开一张休学证书。”

我敲响了教务处的门板。获准以后便推开了门,一位年轻的女先生正伏在米黄色的办公桌上,手里捉着长杆蘸水笔在一厚本表册上填写着什么,并不抬头。我知道开学报名时教务处最忙。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我鞠了一躬:“老师,给我开一张休学证书。”

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瞅了我一眼,拎起我的申请书来看着,长杆蘸水笔还夹在指缝之间。她很快看完了,又专注地把目光留滞在纸页下端班主任签写的一行意见和校长更为简洁的意见上面,似乎两个人连姓名在内的十来个字的意见批示,看去比我大半页的申请书还要费时更多。她终于抬起头来问:

“就是你写的这些理由吗?”

“就是的。”

“不休学不行吗?”

“不行。”

“亲戚全都帮不上忙吗?”

“亲戚……也都穷。”

“可是……你休学一年,家里的经济状况也不见得能改变,一年后你怎么能保证复学呢?”

于是我就信心十足地告诉她我父亲的精确安排计划:待到明年我哥哥初中毕业,父亲谋划着让他投考师范学校,师范生的学杂费和伙食费全由国家供给,据说还发三块钱零花钱。那时候我就可以复学接着念初中了。我拿父亲的话给她解释,企图消除她对我能否复学的疑虑:

“我伯伯说来,他只能供得住一个中学生;俺兄弟俩同时念中学,他供不住。”

我没有做更多的解释。我的爱面子的弱点早在此前已经形成。我不想再向任何人重复叙述我们家庭的困窘。父亲是个纯粹的农民,供着两个同时在中学念书的儿子。哥哥在距家四十多里远的县城中学,我在离家五十多里的西安一所新建的中学就读。在家里,我和哥哥可以合盖一条被子,破点旧点也关系不大。先是哥哥接着是我要离家到县城和省城的寄宿学校去念中学,每人就得有一套被褥行头,学费杂费伙食费和种种花销都空前增加了。实际上轮到我考上初中时已不再是考中秀才般的荣耀和喜庆,反而变成了一团浓厚的愁云忧雾笼罩在家室屋院的上空。父亲供给两个中学生的经济支柱,一是卖粮,一是卖树,而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卖树。父亲自青年时就喜欢栽树,我们家四五块滩地地头的灌渠渠沿上,是纯一色的生长最快的小叶杨树,稠密到不足一步就是一棵,粗的可作檩条,细的能当椽子。父亲卖树早已打破了先大后小先粗后细的普通法则,一切都是随买家的需要而定,需要檩条就任其选择粗的,需要椽子就让他们砍伐细的。所得的票子全都经由哥哥和我的手交给了学校,或是换来书籍课本和作业本以及哥哥的菜票我的开水费。树卖掉后,父亲便迫不及待地刨挖树根,指头粗细的毛根也不轻易舍弃,把树根劈成小块晒干,然后装到两只大竹条笼里挑起来去赶集,卖给集镇上那些饭馆药铺或供销社单位。一百斤劈柴的最高时价为1.5元,得来的块把钱也都经由上述的相同渠道花掉了。直到滩地上的小叶杨树在短短的三四年间全部砍伐一空,地下的树根也掏挖干净,渠岸上留下一排新插的白杨枝条或手腕粗细的小树……

篇11:名家短篇经典散文

3篇名家短篇经典散文

名家短篇经典散文【1】

母亲的花儿

秋天过去,所有的繁华都已落尽,母亲把那些月季花的枝条剪去,而它们的根,母亲用一些细炉渣埋下,等待着明年重新萌发。

这是母亲的花儿,母亲呵护着它们就像呵护自己的孩子,母亲保护着它们就像保护自己的身体。

每年母亲细心地关怀、照料着它们,为它们盛开得更艳丽而浇水、施肥,为它们一天天的茁壮成长而付出自己的心血。

每年的夏季,母亲的花儿们整齐地盛开,家门前庭院的花圃里,一派争奇斗艳,一片明灿犹如母亲此时的笑靥。

此时的母亲搬来一把板凳,手摇着一把蒲扇,傍晚的时光中安祥地坐于一边,此时的她无比的惬意和幸福,这便是母亲辛劳之后获取的一笔小小的财富。

于是,偶有乡邻闲至,便会对母亲的花儿啧啧地赞叹,母亲的笑脸此时娇艳地盛开,就像是听到有人夸奖自己孩子的可爱------她的心儿就是夏季里的一朵月季花,在风雪过后一次次绽开,奉献着自己全部的温柔与爱!

今年春节,我要把这篇《母亲的花儿》做为一件精美的礼物献给她,我要看到冬天里母亲依然安祥的笑脸,我要让她的花儿永远如此深入地盛开,盛开在每一个人的眼眸、心田,盛开成一张张微风中摇曳的笑脸!

搬家

结婚三年,我们按计划攒下一笔钱,可以在小城某个偏僻的地点买下一所房子,以解决我们每天从城郊的母亲家到城里上班,一路顶风冒雪的艰难。

那个房子我们看了几次,虽位置较偏又年代久远,且高度有些眼晕,但由于面积适中、价格合理,我们便商定买下。

搬家的那天,我把自己的物品从母亲家的屋里一件件搬出,与父亲一起装载到从村子里临时雇来的一台四轮车上,待一切整理得差不多我坐在车上刚要出发,突然想起那个小时候我最为钟爱的仿红木书架。

那是个带点镂空艺术的上面雕刻着一只奔跑着的梅花鹿的小书架,它横不过一臂宽不过一掌,放在一旁小巧玲珑。

虽只装得下十几本书,却是我曾经视若珍宝的挚爱。

我从一切整理完毕的车上下来,重又返回母亲家的仓房,在一个衣柜的磨沙玻璃拉门后面,我找到了那个早已布满灰尘的小书架。

一丝惊喜闪过,我轻轻拂去它身上罩着的一层灰网,在它的上面我看到几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小本子。

随手取下一个翻开,一行行熟悉的字迹呈现在我的眼前,那是一篇篇书写凌乱的心灵日记,我想不起它们何时被放入这个小书架上,此时拿在我手中的一本,是弟弟几年前在外地打工时所记,一些潦草的字里行间隐藏着异乡的岁月里不尽的沧桑、悲苦、失落与彷徨以及对于家的深切思念,我匆匆浏览忍不住阵阵伤感,仿佛我即将带走的是一段人生中曲折的道路、是一片岁月里隐约的风雨。

外面传来一阵四轮车发动的声音,好像催促我快点离开。

我手捧那个小小的书架,从那个阴暗的小仓房里走了出来,我不记得自己的脚步是否有些凌乱,但时至今日,当我经历过又一次搬家,而最终住上了城市中心的一座颇为高档的花园小区时,我仍没有忘记,带上那个小小的书架,带上那些字迹潦草的心灵日记,带上一段时光深处珍存的记忆与情感,沿着自己脚下的道路出发。

河流的馈赠

世上的河流中,离我最近的当然是家乡的大清河了。

而大清河中,令我最亲的是流过母亲家附近的一段。

童年的时光中,我与弟弟常随同父亲一起,去体验与水相嬉的快乐。

幼小的孩童天性近水。

在浪花的激荡与欢腾中得享独特的乐趣,这是河流送给我的第一笔财富。

及至长大了些,便同三五个小伙伴一起,去河边的小树林里采蘑菇、挖野菜、捡拾秋风中飘零而下的落叶,将它们夹在彼此的书页中,留作永恒的纪念。

虽然那些少年的时光早已如梦幻般消逝不见,可那份纯真而浪漫的情怀,却化为我一生坚持的追求,以一些诗意的字句承接。

这是河流送给我的第二笔财富。

犹记得,一片绚丽的晚霞中,我与邻家的小妹相约一起去河边拾河蚌,黑黑的河蚌散落一地,犹如一颗颗黑色的珍珠镶嵌在平静的河滩上,夕阳的辉光里,拾得累了的我坐于高高的堤坝上,悠闲地看着远处河滩上仍在捡拾河蚌的邻家小妹,曾经我眼中极其平凡的身影,此时在辉光的映衬下竟显得如此娇柔、妩媚——只见她微笑如粉红的花儿,美丽的裙裾随风飘起,给我一种隐隐的朦胧与神秘。

虽然后来,邻居一家搬至村东,与我家隔了几条胡同,却从此隔断了我们童年时珍贵的友谊与一生的音讯,从此我们再没能有过一次那样美丽的相约。

这是河流送给我的第三笔财富。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经过一条自己的河流,也许它不叫大清河,也许它不在你亲切的近旁流过,但无论哪一条河,它都拥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只要你靠近它、走进它,体会它的每一处灵魂与细节,你将会得到的,必定是一份珍贵的馈赠,一份永久的财富!

三毛:回乡小笺【2】

各位朋友:

回到台北已经二十多天,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收到无数过去与我通信的读者、我教过的学生、以及许许多多新朋友的来信与电话,我也在台北街头看见自己的新书挤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书刊里向我扮着顽皮的鬼脸。

每当我收到由各方面转来的你们的来信时,我在这一封封诚意的信里,才看出了我自己的形象,才知道三毛有这么多不相识的朋友在鼓励着她。

我多么希望每一封信都细细的回答你们,因为我知道,每一个写信给我的人,在提笔时,也费了番心思和时间来表示对我的关怀。

我怎么能够看见你们诚意的来信,知道你们一定在等着我的回音,而那一封封的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声。

请无数写信给我的朋友了解我,三毛不是一个没有感情也没有礼貌的人。

离开家国那么久了,台北的亲情友情,整整的占据了我,我尽力愿意把我自己的时间,分给每一个关怀我的朋友,可惜的是,我一天也只能捉住二十四小时。

生活突然的忙碌热闹,使我精神上兴奋而紧张,体力上透支再透支,而内心的宁静却已因为这些感人的真情流露起了很大的波澜。

虽然我努力在告诉自己,我要完完全全享受我在祖国的假期,游山玩水,与父母亲闲话家常。

事实上,我每日的生活,已成了时间的奴隶,我日日夜夜的追赶着它,而仿佛永远不能在这件事上得到释放。

过去长久的沙漠生活,已使我成了一个极度享受孤独的悠闲乡下人,而今赶场似的吃饭和约会,对我来说,就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昏头转向,意乱情迷。

每日对着山珍海味,食不下咽,一个吃惯了白薯饼的三毛,对着亲友感情的无数大菜,感动之余,恨不能拿一个大盒子装回北非去,也好在下半年不再开伙。

我多么遗憾这些美味的东西要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全部吃下去啊!

在这种走马灯的日子里,我一方面极感动朋友对我的爱护;另一方面,我却不能一一答应来信及电话中要求与我单独见面的朋友的盛意。

我恨不能将我的时间,分成每一个如稿纸似的小格子,像写稿一样,在每一格里填上一个朋友的名字、时间、和见面的地点。

在我,写两三千字是易,而要分别见到那么多朋友,却是力不从心的憾事啊!

我真愿意爱护我的朋友,了解我现在的情况,请不要认为我们不能见面就是一件可惜的事,因为文学的本身,对每一个读者,在看的时候,已经成了每一个人再创造出来的东西,实体的三毛,不过是一个如她一再强调的小人物,看了她你们不但要失望,连她自己看了她的故事,再去照顾镜子,一样也感到不真实。

因此我很愿意对我的朋友们说,我的文章刊出来时,我们就是在默默的交谈了。

在台北亲友聚会里,常常会遇到许多我过去不认识的人,他们对我刚出的书——《撒哈拉的故事》里的每一篇,每一个细节,每一件小事,甚而每一句话,都好似背通过了似的熟悉。

这种情形,令一个远方归来的游子惊讶、木讷,再而更觉得惭愧而不知所措。

我所能说的,也许只是一句普通的谢谢,但是这份关怀,却成了我日后努力写作下去的.力量。

我一向没有耐性,尤其讨厌把自己钉在书桌前爬格子,但是当我回国的第一天,我听到居然有许多学校的同学,整班整班的在预约我的新书时,我的心一样受到了感动。

许多人对我谈起《撒哈拉的故事》,更令我惊讶的是,我过去只期待着大人看我的书,没想到,竟也有小学生,托了我的侄儿和外甥们,要请他们带着,来拜望这个沙漠里的姑姑。

我多么为这一个发现而骄傲欢喜,我真愿意我也做一个小朋友的三毛,因为《圣经》上一再的说——“你们要像小孩子,才能进天国,因为天堂是他们的。”

亲爱的小读者,我是多么的看重你们,但愿三毛的书,能够在沉重的课业之外,带给你们片刻轻松的时光。

如果朋友们还没有厌倦了这个如我一样的小人物三毛,我愿意不断的做一个说故事的人。

我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因为我没有学问,但是,我愿意在将来的日子里,仍做不断的努力,以我的手,写我的口,以我的口,表达我的心声。

也许有时候我会沉寂一阵,不再出稿,请不要以为我是懒散了,更不要以为三毛已经鸿飞无痕,不计东西。

如果我突然停顿了,那只表示我在培养自己、沉淀自己;在告诉自己:写,是重要,而有时搁笔不写,却是更重要。

目前我仍有写作的兴趣和材料,我因此仍要继续我过去已经开始了的长跑,但愿在不久的将来,当三毛一本一本的新书出版时,使爱护我的读者看见我默默的努力。

我的书在短短的一个半月之内,已经出了第四版了,我要感谢读者对我的支持和鼓励。

在我,写作的本身,并不是为了第三者,更不是为了成名。

但是,因为读者热烈的反应,使我一个平凡而简单的家庭主妇,认知了今后要再努力去奔跑的路,这是我一生里要感谢你们的啊!

下个月,我为了对家庭及对丈夫的责任,不得不再度告别我的家,我的国,回到千山万水外的北非去。

我是多么的不舍,也多么的不安,不能给每一个爱护我的朋友充足的时间,来聚一聚,谈一谈。

我的朋友,我们原来并不相识,而今也不会相逢,但是人生相识何必相逢,而相逢又何必相识。

在台北,我不觉得离你们近,在非洲我也不觉得离你们远,只要彼此相知欣赏,天涯真是如比邻啊!

我再谢谢你们的关爱,请不要忘记,三毛虽然是个小人物,却有一颗宽阔的心,在她的心里,安得下世界上每一个她所爱的人。

给我生命,养我长大,不变的爱护着我的双亲,他们给了我一个永远欢迎我的家,在这个避风港里,我完全的释放自己,尽情的享受我在外得不着的温暖和情爱。

感谢上帝,给了我永恒的信仰,她迎我平安的归来,又要带着我一路飞到北非我丈夫的身边去。

我何其有幸,在亲情、友情和爱情上,一样都不缺乏。

我虽然常握着我生命小船的舵,但是在黑暗里,替我挂上了那颗在静静闪烁的指路星,却是我的神。

他叫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在我心的深处,没有惧怕,没有悲哀,有的只是一丝别离的怅然。

因为上帝恒久不变的大爱,我就能学习着去爱每一个人,每一个世上的一草一木一沙。

谢谢你们,没有见过面的朋友。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平安喜乐

三毛上

老舍散文:英国人【3】

据我看,一个人即使承认英国人民有许多好处,大概也不会因为这个而乐意和他们交朋友。

自然,一个有金钱与地位的人,走到哪里也会受欢迎;不过,在英国也比在别国多些限制。

比如以地位说吧,假如一个作讲师或助教的,要是到了德国或法国,一定会有些人称呼他“教授”。

篇12:经典名家散文

相信蜻蜓飞舞的旷野里有一首歌,这首歌跟碧碧的荷粉粉的莲无关,但是跟青春相关,因为春天把那个小秘密留在了夏季火辣辣的娇媚里;相信蜂蝶翩翩的花丛里有一首诗,这首诗跟默默的绿淡淡的紫无关,但是跟青春相关,因为颜色所能表达的情感都是青春的底色;相信彩虹的绚丽光环里有一个梦,那个梦和明媚的日皎洁的月无关,但是跟青春相关,因为光环里有那座繁华的城,那方熟稔的禾,那汪肆意流淌的水,那里有青春五色的魂魄。当心扉尽情敞开,空旷得把大地之外的大海也揽入了怀里时,一切美好都顺其自然地被接纳了进来......

那个可以用来任意挥霍的年纪,人们叫它——青春。上苍给予了抱负,也给予了理想,所以有胆识让劝告走开,让折腾进来,幸福和灾难不屑一顾,尝尝苦痛,碰碰壁,折腾累了,大不了转一个大圈儿回到原地。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更没有什么可埋怨的,转这个圈儿,就是为了给青春抒写波澜壮阔的诗篇。

前些日对面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牛仔裤的男孩突然离家出走,为了梦想不辞而别,如今空空如也地归来了,几朝不见似乎成熟了许多。看到我一边问好,一边若无其事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轻唱着:“归来哟,归来哟,归来却空空行囊......”我想这是唱给我听的还是唱给他自己听的呢?噢,是唱给自信的青春听的,这是我悟出的最终答案。我不得不深深的感叹:丢掉负担、包袱过日子除了青春,还有哪一段光阴呀?孩子是不是离开家才能长大?

北上广漂泊的眼泪有苦有甜,染上诗意的梦总在青春的记忆里。

还记得那个不施粉黛的北漂女孩任月丽吗?出生于河北涿州一个农村家庭,父亲患有小儿麻痹症,行动不便,母亲是智障患者,来人不打招呼,有时候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奶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家的重担就落到了16岁的女孩身上。她义无反顾背着吉他闯荡,带着青春上路,染着诗意地北漂。西单地铁的地下通道那首《天使的翅膀》还在网络里回旋,富有诗意的神话使她登上了中央电视台的音乐圣殿。还有那从建筑工地走向舞台的旭日阳刚,还有那个从田头地间走出来的无冕之王王二妮......青春的诱惑总是在富有诗意的故事里传唱。

再说说那个草根创业者马云吧,之所以能成为当今拥有青春梦者的崇拜偶像,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青春里有一个诗意的梦想。他高考、事业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那愈挫愈奋的精神来源于,染上诗意的不变的青春梦想。试想,如果马云无数次跌倒后,听从了父母的劝告,屈从命运的安排,去学习一门手艺,安安稳稳过他当临时工的生活,那么,还会有今天的马云,还会有今天的阿里巴巴吗?

爬上高中危险的梯子,依然不忘等待着下课放学的钟声,依然相信山的那一边住着神仙。久久关在心头的无限风光,不会被狭隘无情的生存同化。奋斗饥渴难耐地想早点跳出那几个干瘪的文字,在大风大浪里实干一场,让好高骛远的理想早一点实现天马行空的浪漫。不相信天意,带上刚刚破壳的背叛行走于海之角天之涯。跨越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原来是梦想帮的忙,实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愿望原来是拼搏帮的忙,总是肯用信任的眼光看待如此可爱的世界。相信明媚的阳光平等地洒在每一片叶子上,每一株植物头顶平等地长着一朵花儿,每一朵花儿平等地拥有一个美好的憧憬,一切美好在诗意中应运而生。

诗歌的美丽,歌声的典雅,舞蹈的轻盈,都是青春的杰作。而青春又要与多个知己遭遇,一个叫明媚,一个叫忧伤,一个叫华丽,一个叫失败,一个冒险,一个叫背叛,一个叫机遇,一个叫成长......

我想,青春最美的遭遇就是染上了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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